祭爷爷和我的书 说起来,我与书的“姻缘”还是小时候由我爷爷“包办”的。
爷爷其实是外公。他是文盲,但懂得读书识字的重要。我三四岁的时候和爷爷最亲,有时离开了大人,不是喊着要爸妈,而是哭着叫爷爷。那时常常吵闹着要跟爷爷去小镇上卖菜。家乡的小镇临河而筑,而且是在沮河、漳河交汇的地方,很美。但距我们村有5公里地,小孩子脚力不胜,爷爷就用这样的办法来满足我的要求;一副挑担,一边箩筐里装着菜,一边箩筐里装着我。卖了菜,爷爷就给我买一些小人书。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坐在箩筐里,胡乱地翻着书,而挑担的另一头是用一块大石头跟我“搭配”着。
我是和爷爷买的小人书做伴长大的。后来,我上学了,报名的时候要面试,老师夸奖了我,爷爷特高兴。也因为我是我们家族的第一个读书人,http://www.qiake.net爷爷就用早就准备的钱给我买了一本《新华字典》,1962年的修订版,比我还大两岁,一块多钱一本,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笔很大的钱,而我的同龄人是隔了好些年才和我有同样的享受的。
后来,我当了老师,爷爷以为这就是“出息”。他拿出多年积攒的一点钱,专门乘车到我工作的那座滨江城市,对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还要什么书,你自己挑,让我掏钱再给你买一本吧。”话诚恳得几乎是在求我。我不忍辜负了老人家一片诚心和希望,就告诉他;“那您就买一本”《说文解字》吧。您买了这本书,就等于古代中国的第一本字典和当代中国的第一本字典都城是您给我备的。”因为这两个“第一”,老人似乎受到了最高嘉奖,高兴得像个孩子。
读书,买书;买书;读书。书是越来越多了,书成了我最大的一笔财富。在“坐拥书城”之中,每当我翻用爷爷买给我的那些书,脑海里总是浮现老人家慈祥的脸和充满希望的眼。
再后来,生活中我屡经坎坷。当我参与主持《逆序类聚古汉语词典》的编纂工作的时候,陷入了重重困境。这种艰辛的工作需要在当的投入,朋友们倾囊倒箧,我有限的薪水常常捉襟见肘。有时出于急需无奈,我又别无长物,只有拿上几本古书去一家旧书店以七折的价钱出售,等我有了钱,再以九折的价钱“赎”回来。送去的书都是部头较大的古籍,一来价钱较高,所获稍多,二来读古书的人少,等我过上十天半月或者更长一点时间去“赎”时,书一定还在。久而久之,我对这种经验有了过分的自信。千不该万不该把爷爷买的《说文解字》送了去。当天晚上我心里很不平静,很晚才蒙胧入睡,但还是梦见有人买了那本书去。第二天,我急忙向朋友告贷。但当我赶到到旧书店的时候,《说文解字》分明已经不在了。霎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就像是爷爷给我找到了一位心爱的女朋友突然被冷酷地“抛弃”了似的,我后悔到了极点。想了许多办法去补救,但终于泥牛入海无消息。我常常梦想有一天会“邂逅相逢,适我愿兮”,但这一天也始终没有到来。岁月的流逝对往事的淡化第一次显得这么乏力。时间愈久,我更添悔恨。如今,这《说文角字》又用破了好几本,但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怀念爷爷买给我的那一本。我只有在心祷告她的新主人好好地爱惜她。
又一版《新华字典》问世了,前前后后,我一共存有七种同版的《新华字典》,但现在还是常常用爷爷买的那一本。我的工作地点从长江之滨转到了首都京华,江山迢遥,千里奔波,但是我不曾在弄丢过一本书。
爷爷是80岁上故土的,在我们家族是最长寿的,当我找着那一箱沉甸甸的《逆序类聚古汉语词典》齐清定稿送到出版社的时候,爷爷坟草新黄;而当这本书问世的时候,爷爷墓木已拱。去的冬天,我回故里凭吊祖茔,灵魂本无,而当时我却宁信其有。我把那本浸透我的心血的二寸厚的三斤重皇皇200万言的大词典连同纸钱一同点定燃。逆风野火,纸灰飞扬。香烟缭泪光糊中,我分明又一次看见了爷爷那慈祥的脸的充满期望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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