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继承与发扬,则是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最荣耀处;这是一个持续近百年的现代性过程,是古老中国对世界的吃力打开,其间再三反复,有停滞、断裂,也有狂飙突进;但这股气息一直绵延不绝,到八十年代末,以浪潮之势席卷了炎黄子孙们的大地,它解放了中国人的性灵,是思想上的启蒙,语言的求新求变,结构与叙事模式向西方现代作品的模仿,甚至不惮于囫囵吞枣;紧接着,就是九十年代对身体与自我的发现与冲动,对消费主义与物的凝眸与沉思。从八十年代开始至今的三十年间,中国的小说家把西方同行几百年来做的事,用汉语及属于他们的中国经验再做了一遍。一批值得后来者脱帽敬礼的当代经典涌现:莫言的《红高梁》系列、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苏童的“香椿街系列”、余华的《活着》、毕飞宇的《玉米》、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张承志的《心灵史》、阿来的《尘埃落定》、李洱的《花腔》、贾平凹的《废都》、王安忆的《长恨歌》、刁斗的《我哥刁北年表》、尤凤伟的《中国一九五七》……用五号宋体书写,填满一张A4纸,没有任何问题。
我阅读过它们,几乎是所有的。
我研究过它们体表繁复的花纹、文本里的崇川峻岭与静水流深,尝试去理解分娩了它们的这个时代里的种种悬崖瀑布——政治、经济、道德、文化等各个纬度。
它们的好,我能看见一些;它们的不好,我也能看见一些,比如刚才说的当代汉语之美。这是以百年为尺度,是拿那张A4纸上出现的部分作品说事。在一个更大范畴来看,包括一些当代经典在内,由于对叙事的过于强调,语言普遍粗鄙。当代汉语与文言文实质上是一个否定性的传承关系,其中有着很深的断裂。作为一种体量庞大的艺术形式,当代长篇小说要有能力去提供各种美学风格的书面汉语,或典雅,或绮丽,或辽阔高远;要去向诗人学习——那些奇异的生物,能够发现词语的重量,色彩,乃至于呼吸。语言是一个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风格自显的炼金过程,是一门技术,是可以学习的,是必须学习的。不是说一味使蛮力锤打就能铸出一把大马革士刀。新年祝福网页
但这并不是我说“传统虽好,已然匮乏”的根本理由。在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内部,进行语言的探索与实践,已经是大多数写作者的自觉行为。我也曾有幸阅读了一些年轻人书写的奇异文本。
我之所以在不同场合把“传统虽好,已然匮乏” 说一百遍,原因只有一个:
任何一个封闭的结构,哪怕它是真理,是《正义论》、《国富论》、《物种起源》与《几何原理》,是奠定人类社会文明的基石,也摆脱不了沦为陈词滥调的命运。这不是说它们错,而是说它们不够,因为世界尚在成长时,人类历史并未就此终结。
对与错或许深刻,但容易狭窄。人的傲慢与偏见,根源即在此。
换个维度说,我们已经知晓万物皆由原子构成,并找到核子、夸克乃至于上帝粒子,并力图用一些最简洁的定理公式来描绘它们的运动,这是科学的减法;可为什么这些极其简单的行动规律会导致极其复杂的行为表现,并时常有所溢出,犹如河面上翻滚的让人惊呼出声的水浪?人头颅里的十几亿个神经单元又何以我们在X光线下看到的这种组织结构形成大脑,构成生命的灵魂所在?都说量变到质变,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意志给出这个奇异的临界点?十几亿块石头堆在一起为何就不能变成石头怪?各民族的古老神话里,又为什么不约而同有海神、花妖与树精这些由无机物所构成的神灵,及万物有灵的崇拜?相对于减法,这个加法是不是更加匪夷所思,让人着迷?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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