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哪怕把全世界所有读物皆付之一烬,再有五千年,图书馆里书刊数量的总和仍然与现在一模一样。又或者说,在这个概率宇宙,梨枣屡镌者基本就是一个“中了福彩二千万”的几率,它们是英雄与神话;而渐归湮没者(不管它是不是纸贵一时)就是绝大多数,是百姓与日常。曾几何时,当果戈里拿出《死魂灵》时,大半个俄国都为他欢呼,认为这部接待方案 “揭露俄国专制统治和农奴制度的吃人本质”作品是文学殿堂里的无上珍品;但后来,这个男人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发表了《与友人书简》,转而认为农奴制是上帝的意志,早期所著不过是“已出版的没有价值的东西”,是轻率的热情、不负责的谎言。他还干脆把《死魂灵》的第二卷投入火焰中。这里,或许可以这样说,人们总是习惯于“巴甫洛夫式”的去赞美一个人,几乎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是否真正理解了他。这几乎是人所面临的共同命运。
一个国族在它成百上千年的阅读史有薪火相传,亦有断裂与转向,“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犹回荡在每个上年纪之人的耳边。这且不提,当下中国的知识分子所熟悉的恐怕还是西方的种种思潮与话语体系,对滋养了中国人数千年心灵的《四书五经》等原典多半陌生;而一个人在他几十年宛若白驹过隙的阅读旅程里,也会有重大改变。少年登高时,喜欢常山赵子龙,白马长枪端得是好生威风;渐长,迷上诸葛亮,专门以智服人;现在觉得曹操真神人——“图死后得题墓道曰:‘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平生愿足矣。”
今日转型期的中国有太多悬崖瀑布,春秋的封建、秦以降的专制集权、马列主义、西方的民主与自由,种种思潮同时并存于这个古老又现代的土地上。它们犬牙交错,互相渗透,共同塑造着中国人的形象,又使每位个体的心灵支离破碎,灵魂被瓦解在一块块短暂易逝的碎片上。这种对事物体验的破碎状态带来了身份焦虑与普遍的迷茫等;而全球的科技进步所带来的“数字化生存”进一步的推波助澜,使人“突变”,同时也具有更多的可塑性及可能性。
“突变”,这是一个被视为物种进化推动力的词语;这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正在发生但又常被忽略的事实。尽管从个人内心来说,我很抵触“数字化生存”。再多的数字能丈量一个牛逼的心吗?数字使人精确、理性、可预期,被更好地被控制。我相信:人,终能挣脱极权的束缚,但他们是否能摆脱“理性的自负”?如果有一天,“我爱你”这三个字的重量,能被测量至小数点,这样的社会有趣么?天堂是好,可那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是我的理解。我所热爱的是那些模糊的、没有用的东西。但数字化浪潮已席卷一切。也不仅仅是数字化浪潮,所有旧的伦理道德与人的形象都在被重新定义。父亲不仅是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不仅是卡夫卡笔下的那个父亲;重庆前段日子出了一件事,一个少女得了癌症,社会给她捐出一笔钱,她的亲生父亲却理直气壮地拿走这笔救命款,理由是她的病治不好。而作为个体的人,“十年前的我,与今天的我,有一个继承,但更像两个性格迥异的朋友,乃至于陌生人。”还有一个什么样的事实比它更令人震惊?人的形态不再只是古典农耕社会里那个与夕阳同在的击壤而歌者,不再只是工业化流水线上的那个疲倦的操作员……众多彼此矛盾的角色集于一体,而以“人之命运高于一切”为根本宗旨的长篇小说,也就更复杂、多元、不确定,更追求技术上的精确与理性,语言的当下性与陌生感、对世界的概括力与洞察力,与各门学科的打通融合等。简而言之一句话:它是在世界的高度书写。不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世界,是IBM电视广告里出现的那个“智慧的地球”。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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